2010年3月14日 星期日

發其汗已其脈浛浛如蛇暴腹脹大者為欲解


《金匱》中有一條文句很有意思,大概組合一下可以寫成這樣:
發其汗已其脈浛浛如蛇暴腹脹大者為欲解。
這句在解釋上的分歧其實滿多的。主要在於斷句以及文字的意思相差頗多。關鍵在於對於疾病條件的理解不同而致。
這句話可以擱置存疑,無須較真,病程向癒的過程,有跡可循,不需純靠一證或一眽。不過探尋原文原句是頗耐人尋味!

若把原句斷成「其脈浛浛如蛇。暴腹脹大者,為欲解」,則有兩位前輩的論述可以參考:
惲子愉先生在《金匱要略新論》pp.34中認為痙病主要是神經的高度緊張導致的諸般變化。暴腹脹大表示本來在頭面部的充血現在往下流注,代表緊張有緩解,所以是為欲解。
王逸之先生在《金匱博詁》pp.25則是認為「大凡表病傳裡,外症即自解」。不過病有沒有好,還不知道,只是外證解了。
但是也有一些注家斷成「發其汗已,其脈浛浛如蛇暴腹脹大者,為欲解。」如陳淼和先生在其著作《傷寒卒病論台灣本》pp.315就認為這是脈摸起來像是蛇吞東西腹部脹大的模樣,用來表示脈出現和緩、圓滑的樣子,故為欲解。
另外則有一些注家如葉子雨先生,認為這不只是有斷句的問題,還有錯簡的問題。葉氏在《金匱要略闕疑》pp.561認為暴腹脹大是衍文,原句當為:
發其汗已,其脈如蛇,故不惡寒。為欲解。
他說「若論文法,表虛惡寒中間何得特有『暴腹脹大』四字?」,又說「若脈如蛇伏弦,則全無胃氣之脈,非直難治而已。」並認為「添出不惡寒與上句呼應,為欲解才有著落,言脈雖如故,而惡寒已解,欲字從如故轉出,『痙』字改作『死』字,因如蛇是肺臟死脈。」
不過最有趣的應當屬趙桐先生的《金匱述義》和日人山田業廣先生的《金匱要略札記》。
趙氏認為「蛇」這個字是「泥」這個字的誤寫。
考《脈經》作「浛浛如蛇」。浛,《玉篇》解:水和泥也。(@原文作水活泥也,當誤。)又,沉也。與蛇無涉,當是浛浛如泥。俗語有「濘浛浛」,《大奇論》有「脈至如丸泥」,是以泥喻脈矣。蛇、泥古寫形近而誤耳。
《金匱述義》pp.14
不過浛浛如泥,浛浛本身已經指涉泥了,像泥的泥,後面的泥字有重複之嫌,頗有可疑。
山田氏認為:
浛《說文》不載,作淦為正。淦,水入船中也,從水,金聲,一曰泥也。又作汵。段玉裁曰『水入船中,必由朕而入,淦者,浸淫隨理之意。』
這意思就很清楚了。浛浛說的水滲入船上。可是滲入的程度如何呢?所以用「如泥」來表示。脈像船上的滲水如泥狀。可知脈並不緊繃,因為你不會說這塊泥巴摸起來緊緊的。所以通句來看就是說發汗之後,脈出現比較虛弱(浛浛,淦淦)、按之比較沒力(泥狀)。而這樣的解釋剛好說明為什麼「脈浛浛如蛇,為欲解」。
前面已經提過葉氏認為暴腹脹大有錯簡的嫌疑。李今庸先生也持此說,但李氏認為的條文是:
發其汗已,其脈浛浛如蛇暴者,為欲解。
腹脹大如故,脈反伏弦者痙
《金匱要略講稿》pp.31
蛇暴指的是「發汗後變為緩解無力而弛緩顯見」的樣子。也就是把蛇當成是脈象從直上直下的弦轉成有彎曲貌的蛇行樣子。故為欲解。胡希恕先生亦類此說胡希恕金匱要略講座pp.16。而李氏所主條問當中「腹脹大如故」的「故」字,作「鼓」解。李氏認為:
腹脹大如鼓,乃痙邪內盛,氣機窒塞使然,而脈亦為之沉伏弦急,是乃痙病無疑。
不過不管蛇到底是指蛇形,還是指泥,基本上大致可以同意脈的和緩是欲解的條件/跡象。但是另外一個問題是這個條文寫的是用發汗方法,也就是所謂的興奮法,來產生欲解,這是可行的嗎?
就惲氏的說法蛇是因為發汗更加加重痙病的發生。因為痙病本身就是神經過度興奮的情況,再興奮下去,使得脈變得扭曲如蛇。所以就惲氏的想法來看,自然不可能採行興奮法作為痙病的治療方針。
腦脊髓膜的刺激(不管是何種刺激),已經達到最高潮,治療的正當方法,應該用藥鎮靜或者抑制其興奮,…,因為上端尤其是頭項部充血,應該導其下行。
《金匱要略新論》pp.34
王逸之先生在《金匱博詁》pp.28中說:
右上二症(@指剛痙、柔痙),近代陸淵雷、余無言等革新派學人,皆擬之為腦炎、或破傷風,陸氏則直指該二方之用為金匱之誤,蓋其未得親臨是症故也。
王氏並說自己臨床三十多年也不過看過兩個,其中一個他用金匱的方法治好,另外一個因為病家不願意接受金匱法的治療而作罷,但其後仍被另一醫生以類似金匱法治痊。在朱木通先生所著的《中醫臨床廿五年》pp.287就記載了一則日人和田正系博士用葛根湯治療疑似腦膜炎的醫案。看起來好像是說興奮法還是有應用的可能。但是就王氏在《金匱博詁》中所提到的來看,治療的方針是在於解肌,還是以舒緩肌肉緊張為主要的方向。而書上所提的醫案,以及《金匱要略》所出方也並不以全然興奮為要務。主要還是透過血管擴張間接抑制中樞。
而就葉氏的看法,應該比較貼近惲氏的想法,以鎮靜為主。「夫痙病至於厥逆,汗不止,亡陽之已甚,尚敢以去風為事乎?不足存也。」所以葉氏在用方上出了羚羊角散(羚羊角、犀角、石膏、麥冬、柴胡、葛根、龍齒、人參、甘草)與竹葉湯(竹葉、葛根、防風、桔梗、人參、附子、桂枝、甘草、大棗、生薑),一方以直接鎮靜為主,另一方則間接鎮靜並預防循環崩潰。
所以惲氏在之後則提出要平息興奮,雖然也可以用小續命湯,但並不是小續命湯有鎮靜大腦的效用,而是透過頸項部的調控去影響大腦。然而,惲氏認為使用小續命湯的時機不容易。所以「如果加以改革,補充如加羚羊、犀角、牛黃等等,或天麻、蒺藜、鉤藤等等。仍不失為高手方。若再加龍膽草、黃連、黃芩,則當然可以治剛痙」。
不過最後應當要說的是,類似的證並不代表金匱中如何用,現實中這樣用遇到類似的證用下去一定會有效。其實有可能更糟。因為過去有些醫案把狂犬病的恐水視成一種證,這本身沒問題。問題在於把治好恐水這種證的藥方等同於可以治療狂犬病,這其實是很有問題的。因為恐水並不唯一指涉狂犬病。換言之,類似破傷風的跡象也不能完全說明「這」就是破傷風。一切都要看藥方有效時的條件為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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